第31章 天气

        薛崇训屯兵新安时,官健众将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实则并不认同他在军事上的见解。

        当他突然说要全军压在一个战场上时,可以说官健将领没一个人赞同。

        但兵权全在他手里,而且人家有嫡系人马,文武人事一应俱全,大部分事也不靠官健里的人,根本就可以不鸟你们。

        在众将看来,薛崇训力排众议一意孤行虽然决断有力,终究有点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可是事实证明,薛崇训的决策是正确的。

        或许分兵袭扰先图粮道等奇谋也能最终获胜,但哪里比得上现今这般效率,一天工夫便大破敌军,什么结果都明了了,既省事又省时。

        眼前的状况变得愈发壮观起来,所谓兵败如山倒大抵便是如此。洛阳军的作战兵力起码多出西边阵营一倍,但大势一去,兵多有什么用?

        有将领马后炮地般悄悄说:“薛郎在新安训练整整一月,颇有深意啊……”

        有什么深意?薛崇训看够了大海崩溃般的好戏,只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渐渐遮住太阳的乌云,对张五郎说道:“真是瞬息万变。”

        张五郎那英俊的脸上露出疲惫而轻松的表情:“兵者,存亡之道,胜败只在一念之间。一步走错,纵是李三郎有神仙相助也救不了败局!”

        薛崇训抬起手道:“我说天气。”

        张五郎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他本是熟悉薛崇训这种让人意外的装比方式的,片刻之后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嗯,瞧这样子估计又得下雪。这雪一下,陆陆续续的要下到明年开春才歇得了。”

        战场上人马践踏乱作一团,洛阳军在战场上就投降了一大半。

        这种内战不涉及意识形态等复杂问题,主要是上层争权,关士卒们鸟事,眼看败局已定,干脆投降倒省事了。

        都是唐人,官军绝不会牺牲这么多劳动壮丁搞杀俘的无聊事、掌权者更怕影响自己的名声,他们最多杀将帅和那帮磨嘴皮出谋划策的幕僚,杀这种人无可厚非,你要造反还不弄死你?

        也有很多人向东溃散逃跑,像李隆基的东宫六率,还有一些大将门阀御下有方,身边多有死士,便会跟着逃跑。

        唐军以轻骑追逐掩杀,追了整个下午,从慈涧到洛阳的路上遍地都是狼藉尸首惨不忍睹,辎重军械更是丢得到处都是。

        战场上,拼命厮杀也死不了多少人,兵败之后的追杀才是造成巨大伤亡的重头戏。

        薛崇训率飞虎团骑兵也跟在后面跑,他主要关心的是李隆基的下落。

        不过这回李隆基恐怕是跑不了,长安曾发过一道悬赏令,斩李隆基首级者封侯。

        殷辞呆在骑兵营里头的,他肯定最关心也是李隆基的人头。

        神策军将军殷辞本是飞虎团普通将领出身,在薛崇训面前也没有张五郎那般红,他想上进提高身份,封侯无疑是一辈子很难再遇到的良机。

        旁晚时分,薛崇训得到前方军报,已将李隆基团团围困。殷辞还未下令攻击,先派人来报知薛崇训了。

        薛崇训听罢忙加鞭赶到地点,只见是一处庄园,应该是洛阳府什么达官贵人的别墅,如今被李隆基占了,并有一些军队防守,外面则是殷辞的右军骑兵几千人,把整个庄园围得水泄不通。

        薛崇训心道:殷辞围着不打倒是有些私心,要是将士们一股脑儿冲进去,万一某愣头青枭了李隆基的首要封侯,到时候话就不好说了,终归是个麻烦;但报知了我则不同,我都封郡王了,抢他的功劳作甚?

        难道想晋级亲王,异姓封亲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李三郎在里面?”薛崇训策马过去。

        殷辞从马上下来,很有礼节地抱拳道:“禀王爷,我叫人专门盯着追,将士亲眼看见他进去的,错不了。”

        薛崇训随意地挥了挥手,笑道:“甭紧张,人是你围的,现在他铁定的跑不了,枭首之功也就是你的,没人不服吧?”

        众将忙道:“末将等心服。”

        这一仗最得力的自然是薛崇训的左右二副将张五郎和殷辞,又是薛崇训信任的亲随,最大的好处是他们的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而张五郎已经封了岭南县侯,就算和殷辞在一起,也会顾及同袍兄弟的情分把机会让给没有爵位的殷辞。

        就在这时,那庄园的大门口先出现了一个老头,后面还有一二十个百姓打扮的人,老头喊道:“请将军手下留情,别放箭。老朽是此处宅院管事,并未和公人有呵来往。因被占了家门,里头的人念老朽等无辜,让咱们先出来,以免战乱时被误伤了。”

        薛崇训喊道:“过来罢,众将士休得误伤无辜。”

        旁边的宇文孝低声道:“来人,把他们都看住,查清了确非罪臣家眷方才释放。”

        待门口那些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之后,老头子又说:“里头自称三郎的人说想见见薛郎。如薛郎同意,他便叫将士放下兵器避免无益厮杀。”

        一个大胡子粗汉将领骂道:“现在还见个屁,王爷一声令下,咱们便冲过去把这庄子夷为平地。”

        “住口,薛郎面前有你说话的份?”温文尔雅的殷辞突然喝了一声,声色俱厉还真有些气势。

        薛崇训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懒得理睬。

        这时殷辞才自己劝道:“庄内房屋树木不少地形复杂,三郎自持身份该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薛崇训心道:谁告诉你有身份的人不用下三滥手段?老子搞得他家破人亡的,都这个时候了他讲究个屁。

        殷辞继续说道:“但高力士应在三郎身边,就怕那宦官左右不讲究,想趁机报私仇,薛郎不得不防。”

        薛崇训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谏言,这才说道:“我没打算进去。”

        他说罢向庄门喊道:“三郎想说两句遗言,就出来罢,杀他也不耽搁几句话的工夫……还有你们这些人还拿着兵器干甚?什么都是浮云,丢了兵器回家看看庄稼地,抱老婆过日子是正事。”

        没想到这么三言两语挺管用,果然见许多人丢了兵器陆续走出来了。

        守庄的洛阳军将领也不阻拦,由着人去。

        事到如今抵抗也就是应应景的事儿,反正高级将领们怎么都是个死字,不过也有些头脑发热的二笔青年感恩戴德要效忠的也阻拦不了人家。

        过得一会儿,忽见一个披头散发人高马大的锦袍人提着一把一丈多长的大刀走了出来,不是高力士是谁,他现在那打头跟个末世英雄似的倒把薛崇训这边的人看得一愣。

        高力士仰头大笑道:“无耻小人薛崇训,有种和老子玩两手!”

        这时薛崇训身边的将领已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就将其射杀,多半会是这样的,张五郎等人都认为薛崇训是个比较务实的人,现在这状况谁他妈有空和你拼命,犯得着么?

        却不料薛崇训回顾周围道:“高公公一门心思要为他兄弟报仇,要是不死在我手上,多半是不能瞑目。我一向不太愿意扫大家的兴……”他的手放在横刀上的,手一摸着那麻布缠绕的质感手柄,就忍不住的技痒。

        他看了一眼墙头上的弓箭道:“高力士,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走过来我便让你尽兴。”

        高力士二话不说,提着大刀便大步而来。

        薛崇训从马上翻身下马,对左右说道:“让开些,给点场地让人最后施展施展。”

        “受死!”高力士瞪圆双目,咬牙切齿地端着大刀飞奔。

        忽然之间,雪花就飘落下来了,真是正到好处,为这无情的无意义的情形增添了不少浪漫气氛。落雪与刀,好一阵小雪啊。

        高力士冲将过来便奋力一刀捅来,他的兵器长自然是率先攻击的。

        但薛崇训只看了一眼那步伐和身体各部位协调就知道这厮白生了一副很有气势的身材,于武技完全是菜鸟。

        就薛崇训所知的武技,实在没有高来高去的本事,不过一招一式配上身体各部分的协调可以让砍杀防守更加有效,特别是武将们练的战场上用的招数,因为要对付身披重甲的人,都是设法花最小的力气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达到效率最大化……

        冷兵器杀伤,终究是靠人的体力。

        很轻松地避过了高力士的攻击,薛崇训脚下步调有板有眼,娴熟地一个转身,直接就欺到了他的近身。

        此刻的转身显得有些笨拙,薛崇训身上还穿着厚重的盔甲,头上还有三支角一样的搞笑玩意,整个一钢铁机器人似的。

        要是穿的是飘逸的长袍,这么一个身影应该是很潇洒的,薛崇训一边想着一边把手放到了腰间障刀手柄到。

        他配了两把刀,一把横刀一把短柄障刀,当时之时,要把很长的横刀拔出来实在嫌费事,用防身用的小型障刀基本已是够用了。

        “波!”

        一声金属机关的轻响,忽见有弧度的明亮刀身闪过冷光,“噗”地一声令人听得齿寒的仿佛利器割在麻袋上的闷响,就见鲜血随着刀的惯性被甩出来了,红的血、白的雪相映成辉,说不出是浪漫还是残忍。